醒世姻缘传

《醒世姻缘传》以一个人生业果、冤仇相报的两世姻缘故事为线索,对明朝末年清朝初年社会黑暗的两大症状--腐败的官场和浅薄的世风作了鞭辟入里的解剖,是一部非常杰出的中国古代世情小说,其在塑造人物、梳理故事等手法方面都是同类小说的杰出者。
第四十五回 薛素姐酒醉疏防 狄希陈乘机取鼎

[乘机取鼎——同本目录作“乘机入彀冶,据正文回目校改。]

情知宿恨非良伴,配作夫妻,业报才无限。阃政 [阃政——同本作“捆政”。“阃”与“捆”盖因同音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好教严似茧,烦苛束湿无条款。时有香温和玉软,雨云方罢,放下鸠荼脸。痴汉猩醪挥不断,枭娘厌道丁生眼 [丁生眼——像眼里有钉子一样不舒服。丁,“钉”的借字。] 。

——右调《蝶恋花》

却说素姐打发了薛三省娘子家去,渐至掌灯时节。狄希陈还在他娘屋里,他娘说:“这天老昝晚的了,你往屋里去合媳妇做伴去罢。”狄希陈都都摸摸 [都都摸摸——后文也作“都都磨磨”、“都都抹抹”。磨磨蹭蹭。] 的怕见去。他娘又催了他两遍,他说:“我不知怎么,只见了他,身上渗渗的 [渗渗的——因害怕而毛发直竖的感觉。渗,同“瘆”。] 。”他娘说:“你既见了他渗渗的,你往屋里去就且好生睡觉,别要就生生的惹他。你听我说,去罢。”

狄希陈方才回自己房来,推那房门,门是闩的。狄希陈推门,不听得里边动静,狄希陈着实推叫。那陪嫁来丫头小玉兰问说:“姑夫在外头推门叫唤哩,咱开了门放他进来罢?”素姐说:“你仔敢开!放他进来了,我合你算帐!”

狄希陈听说,越发把那门推幌起来。狄婆子听见,从房里出来,问说:“这深更半夜,你爹在那房里守着近近的,你不 [不——同本作“下”。“不”与“下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进屋里去,在这天井里跳挞 [跳挞——蹦跳。这里指顿足捶门而弄出声响。] 甚么?”狄希陈说:“他把房门闩子 [闩子——山东方言,从里面插着门闩。子,山东济南一带方言,义同“着”。闩,同本作“门”,据上下文校改。] ,不放我进去哩!”狄婆子走到跟前,叫:“小玉兰,你过来开了门,放进你姑夫去。这深更半夜的,你关了他外头是怎么说?”小玉兰说:“我待开,俺姑不许我开哩。”狄婆子说:“我在这里哩!你过来开开!繇他?!”

那小玉兰才待 [才待——山东方言,刚要。] 过来开门,素姐跑下床来,把小玉兰一巴掌打到傍边,他依旧又往床上去了。狄婆子说:“他既不放进你去,你就往我屋里睡去。这孩子可不有些攮业 [攮业——淘气;别扭。] ?怎么一个头一日,就闩了门不叫女婿进去?我从来也没见这们事!你听着我说,过来开开门。”那素姐甚么是理?声也不做,给了婆婆个大没意思 [大没意思——没趣,十分没有脸面。] ,只得叫了儿子往自己外间睡觉去了。

狄婆子到了自家房内,对着丈夫说道:“这媳妇儿有些不调贴,别要叫那姑子说着了可。这是怎么说?把门闩得紧紧的,我这们外头站着叫,他里头什么是理!”狄员外说:“家里娇养惯的孩子,知不道好歹,随他罢。”

狄婆子女人见识,说这个成亲的吉日,两口子不在一处恐有不利市的一般,又走到他那边去,指望叫他开门。谁知狄婆子合狄希陈刚刚转背,他叫小玉兰连那院落的门都关了。狄婆子又只得自己回来,长吁了两口气,吹灯睡了。

到了次日清早,薛三槐的娘子提了一锡罐脸水送来。走到他那院里,只见院子的门尚未开,叫了两声,没人答应。薛三槐娘子恐怕冷了脸水,带罐提到厨房,与他温暖。狄周娘子把那晚上关门不放陈哥进去,娘自己来说两次,他里边不应,又打丫头,嗔他开门,前前后后告诉了薛三槐娘子。

薛三槐娘子说:“昨日娘怕他这们等的,已是叫薛三省媳妇着实的嘱咐了他。必欲还是这们,这是怎么?不叫狄大娘心里不自在么?我还只说姐夫在屋里,这昝晚 [这昝晚——山东方言,这么晚了,这时候了。] 还没起来哩,原起是如此!狄大爷合狄大娘起来了没?”狄周媳妇道:“等到如今哩!夜猫子似的,从八秋儿梳了头,爹待中往坡里看着耕回地来,娘待中也络 [络——用纺车纺绩。] 出两个越子 [越子——即“籰子”,络丝、线的木制工具。] 来了。”

薛三槐娘子惊讶道:“好俺小姐!婆婆梳了头这一日,还关着门哩!待我叫他去!”跑到他那门前,又怕狄婆子听见,不敢大叫他。又是那十五黑夜一夜没得睡觉,又净悄悄的没人骚扰,睡熟不醒。睡梦中听得是薛三槐媳妇声音,睡梦中唤起小玉兰出来开了门。

薛三槐娘子骂小玉兰道:“小臭肉!你不老早的请起姑来,你倒扯头的睡!”进去,见素姐才挠着头慢条斯理的缠脚,说道:“好俺姐姐!你家里的那勤力 [勤力——山东方言,懒惰的反义,即勤快。] 往那里去了?你撵出姐夫去,你可睡到如今还不起来?狄大娘梳完了头,已是络出两个越子来了,咱娘也就来了。”素姐说:“怎么?来赶集哩么?起这们五更!”薛三槐媳妇说:“这是五更?待中大饭时 [大饭时——山东方言,一般人家吃早饭的时候。] 了!”说着,只见外头说道:“薛大娘到了。”狄婆子接住,送到素姐门口,站住了,让薛夫人自己到素姐房中。见素姐还挠着头,没缠了脚,心里也还道是合女婿同在房中。

薛夫人把薛三槐娘子数说:“叫你先来了这们一日,你可不催着你姐姐起来!如今还没下床,怪道你狄大娘门口就站住了!躁煞我!这是怎么说?”薛三槐娘子说:“我来到,这天井里的门关得紧紧的。我只说姐夫还睡着哩,没敢大叫。我到了厨屋里,狄周媳妇告诉说:‘昨日后晌,姐姐把姐夫撵出去了,关着门自家睡哩。’我问:‘狄大爷合狄大娘哩?’他说:‘爹往坡里待中看着耕回地来,娘待中络出两个越子来了。’叫我慌了,才去叫门,又怕乔声怪气的教狄大娘听见。这小玉兰甚么是肯开!”薛夫人把手指着小玉兰骂了两句。

薛夫人问说:“狄周媳妇怎么对着你说姐姐撵出姐夫去?”薛三槐娘子道:“他说姐姐只后晌就把屋门关了,狄大娘催着姐夫来屋里,姐夫推叫不开门。狄大娘听见了,自己也来叫,姐姐只是不答应。狄大娘叫小玉兰开门,小玉兰才待去开,姐姐又打了他一巴掌。狄大娘又叫了遭子,见只是不开,只得叫了姐夫往狄大娘屋里去了。狄大娘又复回身来叫门,越发把这天井的门也关了。”

薛夫人发躁说:“好闺女!好闺女!我自己合你说了,恐怕你不依,又叫薛三省媳妇来嘱咐。你必欲不依,我可有甚么颜面见亲家合姐夫哩!”叫薛三槐娘子:“你去看轿!我也不好在这里的,趁着没见你姐夫,我家去罢!”薛三槐娘子道:“怕怎么的?姐姐年小不知好歹,娘教道他。使性子往家去,没的就是了么?”薛夫人道:“你说的是混话!人家娶一个媳妇儿进门,不知指望怎么喜欢哩。这头一日就叫个婆婆努着嘴、女婿撅着唇,这是甚么道理?”

适值狄婆子走到,笑说:“亲家,我到没努 [努——同本作“弩”,据上文校改。] 着嘴,你女婿实有些撅着唇,大清早起来,不知往那里去了。亲家请外边坐,这里教孩子梳头。”薛婆子道:“这们样的孩子!我自家悄悄的合他说了,又叫了薛三省媳妇子来嘱咐他,他必欲不依大的们说!你家里那声说声应的,不是你来?情管是你爹不该教道那二三更来!亲家请便,待我打发他梳完头出去。”狄婆子又暂且去了。

素姐梳完头,换了衣裳。薛夫人道:“这们个玉天仙似的人,怎么 [怎么——同本作“怎應”。“麽”与“應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只不听说!”收拾了桌子,摆上饭,叫人去请狄希陈进房吃饭。寻到他园子里头,他正看着人摭椿芽 [椿芽——香椿的嫩芽,山东内陆地区在清明后谷雨前采摘,可腌制或炒食。] 。人一连请了两遍,他也没理。第三遍又使人请,说:“薛大娘等着哩。”狄希陈说:“怎么?俺家是花子么?没有碗饭吃,单等着吃他的碗饭!我是他甚么人?我吃他的饭!你说俺家有饭,不吃他的饭!”随即看着人提着椿芽回到家里,也没进他媳妇房去,竟到了他娘屋里,要合他爹一处吃饭。

他娘说:“你丈母在屋里摆着饭等着你哩,你往屋里合你媳妇儿吃去。”狄希陈说:“我是他甚么人?连屋里也不叫我进去,我吃他的饭哩!他破着今日再送两顿饭,我这教花子可没的再有指望了!”狄婆子说:“你媳妇儿关你在外头,没的是你丈母教他关你在外头来,你恼你丈母?”狄希陈说:“我不该恼丈母,他不该教道他么?快快的别教巧妹妹往他屋里去,学上了不贤会 [不贤会——即“不贤惠”。会,同“惠”,小说戏曲中常见通用。] 不好!”狄婆子道:“我倒教道你来,你听么?”狄希陈说:“娘教道我,甚么我没听来?我正好好的在府里住着,娘只去,我没等的娘张口,我就跟着娘来了,还等怎么才是听说哩?好不好我到府里递上张呈子,把那当铺里秦蛮子呈着,我还夺回孙兰姬来哩!”狄婆子说:“我教这孩子们笑杀我了!你就递呈子去罢。”这狄希陈百当不曾进房吃饭。

薛婆子也甚是不好意思,看着素姐吃了两碗面,雌没答样 [雌没答样——形容尴尬、情绪低落的样子。] 的家去了。对着薛教授道:“你没事的那后晌教道,教道的孩子这们样的!”把那撵女婿、拒婆婆、不起早,对着薛教授告诉。薛教授长吁了两口气,说道:“他前日黑夜那个梦,我极心影 [心影——山东方言,心里别扭,不舒服。] 。他如今似变化了的一般,这不是着人换了心去么?这合他做闺女通是两个人了!”薛教授的妾龙氏说道:“怕怎么?谁家的坐家闺女 [坐家闺女——未出嫁的姑娘。] 起初就怎么样的来?再待几日熟滑 [熟滑——同本作“热滑”。“熟”与“熱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下来,只怕你留他住下,他还不住下哩!”

晌午送饭,薛婆子也没自己去,差了薛三槐娘子送去。狄希陈依旧不曾进房去吃。后晌又叫薛三省娘子送去晚饭,狄希陈又不肯进去。薛三省娘子说:“姐夫在那里哩?待我自家请他去。”素姐说:“你不好疢 [疢(chèn)——同“碜”。山东方言,有因十分不堪而让人恶心、难以启齿或感到极不舒服等义。这里是因说的话不堪入耳而使人恶心的意思。] ?我不要他,你要了他罢!”薛三省娘子说:“姐姐,你只再说,我就要他怎么,辱没了人么?”听见说狄希陈在葡萄架底下石凳上坐着,他跑到那里,说道:“姐夫,姐姐请你吃饭去哩。”狄希陈说:“俺家里有饭。我吃过饭了。看又叫人撵出来,不好看的!”薛三省娘子道:“姐夫,你听我说,你进去吃了饭,坐着别要出来。他好掐出你来么?”又悄悄的说道:“又是独院落,关上天井的门,黑夜可凭着你摆划,可也没人替的他。”

狄希陈心里想道:“这倒也是个高见。”将计就计的跟了薛三省娘子进房。谁知素姐见了狄希陈进去,那屁股坐在床上就如生根的一般,甚么是肯下来。狄希陈等他不来同吃,心里有了那薛三省娘子的锦囊,想道:“他便一顿不吃饭,也就饿不坏人。我且吃饱,有力气可以制人。他且不吃饭,没气力,教他招不住。”正是得计,把饭吃得饱饱的,叫薛三省娘子收了家伙回去。

薛三省娘子道:“姐姐,我家去哩,你可休再似夜来,我赶五更就来接你。”素姐点了点头,见狄希陈坐着不动,知道他是不肯出去的主意。住了一会,听见狄婆子屋里关的门响。素姐说:“你去关了天井门罢,你还坐着怎么?”狄希陈只道他是真意,果然出去关门。素姐等他前脚出去,就跑下床来自己把房门闩上,又合小玉兰抬过一张桌子把门紧紧顶住。狄希陈把那门先使手推,后用脚踢,又用砖石打那窗户。

狄婆子听见,又只得开门出来,问说:“陈儿,你待怎么?”狄希陈说:“他哄我出来关门,他又把房门闩了!”狄婆子说:“这真也是个怪孩子了!那里有这们样的事?小玉兰,你快着来开门!我明日不起你的皮!”没见动静,又说:“小玉兰,你不开门么?”小玉兰说:“俺姑这里搂着我不叫我开哩!”狄婆子说:“这也就琐碎少有的事!陈儿,你还往我屋里睡去罢!他明日情管就合我熟化了。”狄希陈仗着他娘的力量,还待要踢门,狄婆子说:“这半夜三更的,不成道理。你跟着我那屋里去罢。”狄希陈只得跟着他娘去了。

到了五更,薛三省娘子果然就来接他,叫开门,知道狄希陈又没在屋里睡觉。问小玉兰,知道是诓他出去关了门,没教他进来。狄大娘还自己来到叫门,素姐搂着小玉兰,不许他去与狄大娘开门。薛三省娘子恼的沉着脸,怂恿 [怂恿——这里是催促的意思。] 着素姐没梳头,踅着首帕,小玉兰跟着,待往家去。

依着素姐要锁上房门,薛三省娘子说:“家里放着姐夫,你可锁门哩!”走到狄婆子窗户底下,说道:“狄大娘,我接了姐姐家去哩。屋门没锁,叫人看门。”狄婆子说:“我知道了,你们去罢。住会有几位客来送他?我好预备。”薛三省娘子说:“脱不了是俺娘合连大娘二位,再那里还有别人?”狄婆子答应:“知道了。”叫起狄希陈来,往他屋里去看家。待不多一会,也就收拾将明,公母两个都起来收拾待客。

却说素姐回家,薛婆子知道他又把女婿撵在门外,婆婆叫门不理,着实的数落着说他。他说:“我不知怎么,见了他,我那心里的气不知从那里来,恨不的一口吃了他的火势!”薛婆子说:“你可是为他那些生气?”素姐说:“我自家也不知道是为甚么恼他。这如今说起他来,你看我这肚子气得相鼓似的!”薛婆子说:“人生一世,还再有好似那两口子的么?你以后拿出主意来,见了他亲亲热热的,只是别要生气。”

素姐开了脸,越发标致的异样。连举人娘子来到看见,喜得荒了,心里想说:“自己闺女老姐那赶上他的模样?”薛教授外面备了酒席,邀请女婿。狄希陈使性子,叫他爹娘降发着来了,心里不大喜欢,吃了没多大会子就辞往家去。薛夫人、连夫人送了素姐回去,狄宅请的他妗母相栋宇娘子、姨娘崔近塘娘子、张先、谢先,正在家唱着吃酒。素姐也在席上坐着,正喜笑的,只看见狄希陈来到,把那脸来一沉。众人看着,都也诧异的极了。

狄希陈从头作过了揖,回到自己房内静坐。只见薛三省娘子端着个小盒,提着一尊烧酒送到屋里。狄希陈说:“这是甚么?”薛三省娘子说:“是鸡蛋合烧酒,姐姐待吃的。”狄希陈说:“他吃酒么?”薛三省娘子说:“可是这们古怪的事:常时只喝一口黄酒就醉得不知怎样的,这烧酒是闻也不闻。他虎辣八 [虎辣八——亦作“忽剌八”。突然;平白无故的。] 的从前日只待吃烧酒合白鸡蛋哩,没好送给他吃。他今日到家,吃了够六七个煮的鸡子,喝了够两碗烧酒。还待吃,怕他醉了,他吃了没试没试的 [没试没试的——山东方言,等于说感觉并未吃够,没有尽兴。] 。姐夫,你今日可别叫他再哄出去关了门。凭他怎么样的,你只是别动。你先铺个铺,早先另睡,让己他那床,哄他睡了,等各处都关上门,没人听见,你可动手。没的你这们个小伙子,就治不犯他?你打哩得空子。撞着这们个美人,你就没治处治他罢?”

狄希陈说:“怎么处治?叫我动甚么手?我知不道甚么。这里又没人来,你教给我试试。”薛三省娘子说:“府里孙兰姬没教给你?等着我教哩!”狄希陈说:“只怕各人有各人的本事,那本事有不同可哩。”薛三省娘子道:“本事都是一样,没有不同的。”狄希陈起来说道:“你来教我教试试。”薛三省娘子说:“你等着,我看看人来教给你。”哄的狄希陈坐着,他一溜烟去了。

狄希陈等他不来,只见小玉兰进屋里来。狄希陈说:“你叫了薛三省娘子来,把你姑的这些衣裳替他叠叠。”玉兰见了他说道:“省嫂子,姑夫叫你去替姑叠叠衣裳哩。”薛三省娘子道:“你先对姑夫说去,你说:‘他那里看人哩,看了人就来叠。’”混混着天待中黑上来,薛、连二位夫人又到了素姐屋里,大家又劝说了他一会,方才去了。接次着他姨娘、妗母也都起身,又打发了两个女先家去。

外头乱哄,狄希陈在屋里摘了巾,脱了道袍子。素姐想道:“这意思,可哄不出他去了。”正寻思计策,要脱离他开去,明见他把那张吃饭卓端在那抽斗卓边,帮成一处,开了箱,拿出一副铺盖,下面铺了一床毡,床上掇了一个枕头,把那尊烧酒倒了一茶钟冷吃在肚里,脱了袜子,脱了裤,脱了衫袄,钻在卓上睡了。素姐见无计可施,喜得他不来缠帐,也便罢了,只得关了门,换了鞋脚,穿了小衣裳。

收拾停当,那月色正照南窗。狄希陈假做睡着,渐渐的打起鼾睡 [鼾睡——山东方言,鼾,呼噜。] 来,其实 [其实——同本作“具实”。“其”与“具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眯 第四十五回          薛素姐酒醉疏防                    狄希陈乘机取鼎 了一双眼看他。只见素姐只道狄希陈果真睡着,叫玉兰拿过那尊烧酒,剥着鸡子,喝茶钟酒,吃个鸡蛋,吃的甚是甜美。吃完了那一尊酒,方才和衣钻进被去睡。不多时,鼾鼾的睡着去了。

狄希陈又等了一会,见他睡得更浓,还恐怕他是假妆,扬说道:“这卓上冷,我待要床上睡去!”一谷碌坐起来,也不见他动惮。走下卓来,披了个小袄,趿了鞋走到床边,闻得满床酒香。他把手伸进被去,在他身上浑身上下无不摸到,就如那温暖的香玉一般。他悄悄的上了床,把被子轻轻的揭了,慢慢的拨他仰面睡着,与他解了裤带,渐渐的褪了下来,把两只白腿阁在自己的肩上,所以然处多加了那要紧开路的东西,认就了门,猛力往里一闯,直进无馀。

素姐梦中醒转,心里晓得着了人手,那身子醉的那里动得?狄希陈见他不能扎挣,放心大战。素姐说:“我自不小心,被你算计了。你只是慢些,我醒来还好将就;你若不肯轻放,我起来也断不饶你。”狄希陈说:“你若后来与我亲热,我这遭便慢慢的施为;你若依旧还是这般生冷,我如今还要加力起来。”一边说,一边直冲直进,甚是勇猛。素姐再三求饶,他方才慢慢的彻了大兵,使那游兵巡徼。直待素姐安定了阵势,方才又两下交兵,毕竟后来把狄希陈战败方歇。

两个睡在床上,都如芒刺在背的一般,番来覆去,再睡不熟。狄希陈仍来卓上睡了,素姐就不曾穿衣,又复睡去。狄希陈打了个盹起来,又走到床上,又从梦中把素姐干了一下。只见素姐醒来,比初次略略的有些温柔,不似前番倔强。事完,又仍各自睡觉,狄希陈方才称心遂意。清早起来,狄希陈看着素姐笑。素姐瞅了狄希陈两眼,说道:“往后要合我说知,才许如此。再要睡梦里啰唣人,我还撵出你去!”

小玉兰往厨屋里舀洗面水,狄周媳妇问说:“你姑娘合姑夫一处睡来?”玉兰说:“俺姑夫在卓子上睡,没在床上去。”狄周媳妇又问说:“你就没看见怎么样的么?”玉兰说:“我见来,俺姑可吃大亏了!待我送下水,我可对着你说。”连忙的端进水去,等着素姐洗了脸,又端出盆来与狄希陈舀进水去。

小玉兰出到厨房,对着狄周媳妇,将那夜间干的勾当告讼的一些不差。狄周媳妇说:“他两个干事,你在那里来,看的这们真?”玉兰说:“那月亮照得屋里合白日的一般,叫我妆睡着了,我可看着。看姑夫慢慢的起来,摸到床上去了。”狄周媳妇问说:“你姑就没醒么?”玉兰说:“待了老大一会子才醒。”狄周媳妇问说:“醒了怎么样着?他说害疼来没?”玉兰说:“我没听的他说害疼,他就只说:‘慢拉,慢拉!消停着我就没那好!’”狄周媳妇问说:“弄了多大一会子?”玉兰说:“弄了够一大会子。姑夫又回到卓上睡了一造子,又到床上又弄,比那头一遭弄得还久。”

狄周媳妇问说:“你见你姑夫的赍子来没?够多大?有毛没毛?”玉兰说:“我怎么没见?他后晌没脱裤么?”玉兰使手比着,也有四五寸长,也有个小鸡蛋粗。狄周媳妇问说:“你没的一宿也没睡觉么,单单的看着他?”玉兰说:“我后晌见姑夫那挺硬的赍子,我这心里痒痒刷刷的睡不着。看着弄俺姑,我越发这心里不知是怎么样的,也说不上来,只这屄 第四十五回          薛素姐酒醉疏防                    狄希陈乘机取鼎 里头像待溺尿似的,只发热。”狄周媳妇问说:“热的流水来没?”玉兰说:“一大些水,这腿上精湿的。”狄周媳妇说:“你多大点子人,知道浪!你实指望叫你姑夫也 第四十五回          薛素姐酒醉疏防                    狄希陈乘机取鼎 你一下子才好!”玉兰说:“是实得 第四十五回          薛素姐酒醉疏防                    狄希陈乘机取鼎 我下子才好。”狄周媳妇说:“小浪货!像你刚才比的这们大小,一下子还 第四十五回          薛素姐酒醉疏防                    狄希陈乘机取鼎 杀你哩!”玉兰说:“怎么没 第四十五回          薛素姐酒醉疏防                    狄希陈乘机取鼎 杀俺姑哩?”狄周媳妇说:“你姑多大,你多大了?”

正说着,狄婆子来到厨房,小玉兰跑的去了。狄婆子问说:“你笑甚么?”狄周媳妇说:“陈哥今日黑夜得了手了!”狄婆子道:“是小玉兰说来?”狄周媳妇把玉兰的话一字不遗对着狄婆子学说。狄婆子道:“这丫头,这们可恶!后晌叫出他外头来睡。你可也好问他?那孩子知道甚么?叫他再休对着人胡说白道 [胡说白道——同本作“胡说三道”,据文意酌改。] 的!”

再说薛夫人因素姐跷蹊作怪,又大吃烧酒鸡蛋,心中甚是牵挂,叫了薛三省娘子来,说道:“你梳上头看看姐姐去,看他今日黑夜作怪来没。”薛三省娘子来到薛家,因知狄希陈在房里,没就进去。先到厨房内与狄周媳妇拜了拜,问说:“夜来姐夫往屋里睡来?”狄周媳妇笑说:“你该叫着个拘盆钉碗的来才好。”薛三省媳妇笑说:“怎么?姐姐的家伙没的破了?”狄周媳妇笑说:“打了两下子,有个没打破的么?”薛三省媳妇笑说:“可不知是怎么就依了?”狄周媳妇说:“他两个在两下里睡,大嫂就没隄防,吃了那烧酒醉了。陈哥可悄悄的到他床上,替他脱了裤,抗起腿来。依着小玉兰说,弄得四杭多着哩!扯了一大会子才醒。醒是醒了,那身上醉的还动惮不的。”薛三省媳妇笑道:“敢子 [敢子——后文也作“敢仔”、“敢只”。山东方言,自然,当然。] 也就顾不得疼了。”狄周媳妇说:“一声的只叫‘慢拉!慢拉!’一定是疼。”薛三省媳妇说:“俺小哥不知取了喜不曾?”狄周媳妇说:“谁知道?我倒没问小玉兰哩。”薛三省媳妇说:“我来了这一会子,情管也梳上头了,待我进屋里去罢。”

素姐问说:“你来做甚么哩?”薛三省娘子说:“娘怕姐姐还作业,不放心,叫我来看看哩。”一边把素姐的被抖了一抖,三折起来,又刷那绿叚褥子,说道:“呀!怎么这们些血在上头?”素姐红了脸,说道:“罢么!替我叠在里头。”薛三省娘子说:“姐姐,可娘给你的那个哩?放着不使,这可怎么收着哩?”

薛三省娘子叠着铺盖,适值狄婆子进来。薛三省娘子把那褥子又抖将开来,说道:“狄大娘,你看 [看——同本作“着”。“看”与“着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俺姐姐展污的褥子这们等的!”狄婆子看着笑说:“罢呀怎么!你还替他叠起来。”留下薛三省娘子吃了饭。可可的老田也来打听要喜钱,狄婆子赏了薛三省娘子合老田每人二百钱、三尺红布、一条五柳堂织的大手巾。

薛三省娘子谢了回去,把素姐成亲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,又说:“把那褥子我都与狄大娘看了。狄大娘喜欢,赏了我二百钱、这布合手巾 [手巾——同本作“手中”。“巾”与“中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。老田也到了那里,也赏的合我一样。姐夫见了我,不是那夜来的脸了,满脸的带着那笑。”薛婆子说:“你赶日西些再去走遭,叫你姐姐把小玉兰抑到厨屋里睡去,这们可恶!”薛三省娘子说:“不消 [不消——不用。] 去了。狄大娘说,后晌待叫他外头睡哩。”龙氏道:“我说的是甚么话?这也消替他愁么?往后他女婿只怕待往外边睡觉,他还不依哩!”薛夫人方才放了这根肠子。

但不知后来何如,且再看后回解说。

第四十五回          薛素姐酒醉疏防                    狄希陈乘机取鼎 ——眼皮合拢而不全闭。

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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