醒世姻缘传

《醒世姻缘传》以一个人生业果、冤仇相报的两世姻缘故事为线索,对明朝末年清朝初年社会黑暗的两大症状--腐败的官场和浅薄的世风作了鞭辟入里的解剖,是一部非常杰出的中国古代世情小说,其在塑造人物、梳理故事等手法方面都是同类小说的杰出者。
第六十一回 狄希陈飞星算命 邓蒲风设计诓财

崔生抱虎却安眠 [崔生抱虎却安眠——《太平广记》卷四三三引唐薛用弱《集异记》:蒲州崔韬游滁州,宿仁义馆。夜间有虎入门,脱去皮化为女子,与韬欢好。韬将虎皮丢入枯井,携女子而去。后韬带女子及儿去宣城做官,途经旧地,将皮取出,女子披而化为虎,食崔韬与其子而去。] ,人类于归反不贤。日里怒时挥玉臂 [挥玉臂——同本作“柜玉臂”,据文意酌改。] ,夜间恼处跢金莲。呼父母,叫皇天,可怜鸡肋饱尊拳 [鸡肋饱尊拳——《晋书·刘伶传》:“尝醉,与俗人相忤,其人攘袂奋拳而往。伶徐曰:‘鸡肋不足以安尊拳。’其人笑而止。”鸡肋,喻瘦弱的身体。] !谁知法术全无济,受苦依然枉费钱!

——右调《鹧鸪天》

却说相大妗子把狄希陈拉着往外拖,狄希陈回头看着素姐,把身子往后褪。素姐到此也便不敢怎么,只说得几声:“你去!你去!浑深你的妗子管不得你一生,你将来还落在我手里!”相大妗子必竟把狄希陈拉出来了。狄员外是不消说得,相大舅终是老成,见了狄希陈也只是把头来点了几点,叹息了几声。

惟有相于廷取笑不了,一见便说:“哥好?恭喜!几时出了狱门?是热审 [热审——明清时期,每年自小满后十日起,至立秋前一日止为热审期。此间审理的案件,凡流徙笞杖,皆可依例减等处理。] 恩例还是恤刑 [恤刑——明代称中央派往地方审录刑囚、清理冤滞的官员为“恤刑”。] 减等?哥,你真是个良民。如今这样年成,儿子不怕爹娘,百姓不怕官府的时候,亏你心悦诚服的坐在监里,狱也不反一反!我昨日进去寻你的时候,你在那监里分明听见,何不乘我的势力里应外合起来?我在外面救援,岂不就打出来了?为甚却多受这一夜的苦?”

狄希陈道:“毕竟我还老成有主意,若换了第二个没主意的人,见你进去,仗了你的势动一动身,反又反不出狱来,这死倒是稳的!看你那嘴巴骨策应得别人,没曾等人拿起门拴,脚后跟打着屁股飞跑,口里叫不迭的‘嫂子’。这样的本事,还要替别人做主哩!”二人正斗嘴顽耍,灵前因成服行礼,方才歇了口。

素姐自此也晓得这几日相大妗子日日要来,碍他帮手,也便放松了不来搜索。过了一七,又做了一个道场,落了幡,闭丧在家。

薛教授平日的遗言,叫说等他故后,不要将丧久停,也不要呼僧唤道的念经,买一块平阳高厂的地,就把材来抬出葬了。薛如卞兄弟遵了父命,托连春元合狄员外两个寻了几亩地,看了吉日出丧。狄员外与狄希陈俱一一的致敬尽礼,不必细说。

出丧第三日,狄希陈也同了 [同了——同本作“向了”。“同”与“向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薛如卞他们早往坟上复三。烧了纸回家,从那龙王庙门口径过,那庙门口揭一张招子道:

新到江右 [江右——指江西省。] 邓蒲风飞星演禽,寓本庙东廊即是。

狄希陈心里想道:“人生在世,虽是父母兄弟叫是天亲,但有多少事情,对那父母兄弟说不得、见不得的事,只有那夫妇之间可以不消避讳,岂不是夫妇是最亲爱的?如何偏是我的妻房,我又不敢拗别触了他的性子,胡做犯了他的条教,懒惰误了他的使令,吝惜缺了他的衣食,贪睡误了他的欢娱?我影影绰绰的记得《论语》里有两句 [《论语》里有两句——原文出自《孟子·万章上》,是孟子援引曾子弟子公明高所说的话。这里以狄希陈误记为《论语》示其不学。] 说道:‘我竭力耕田,供为子职而已矣。父母之不我爱,于我何哉?’如此看将起来,这分明是前生注定,命合使然。这既是江右 [江右——同本作“江有”,据上下文校改。] 的高人,我烦他与我推算一推算。若是命宫注定如此,我只得顺受罢了,连背地里抱怨也是不该的了。”于是要邀了薛如卞兄弟同进庙去算命,说道:“我们这里打路庄板 [路庄板——用绳子串起的两片竹板,可相击发声。] 的先生真是瞎帐,这是江右来的,必定是有些意思的高人。我曾听说禽堂五星又且极准。我们大家叫他推算一推算。”

薛如卞起先已是应允了同去,转了念说道:“我还早到家去打点拜帖,好早出去谢纸,你自去叫他算罢。”果然作别散了。薛如兼在路上说道:“我们死了父亲,遭了这般大故,倒也该叫他算算休咎。哥哥,你又不算来了。”薛如卞道:“我初念原要叫他算算。我忽然想道,那外方的术士,必定有些意思的人,算出他妻宫这些恶状,我们当面听了甚么好看?所以我就转念回来。”

狄希陈见薛如卞两个回去,只得自己进去,寻见了邓蒲风,让坐了吃茶。邓蒲风请问八字,狄希陈说:“是壬申正月廿日亥时生,男命。”邓蒲风铺了纸,从申上定了库、贯、文、福、禄、紫、虚、贵、印、寿、空、红;又从子、午、卯、酉上定了杖、异、毛、刃,本生月上安了刑、姚、哭三星。壬属阳,身宫从杖上逆起,初一安在巳上;命宫从杖上起,本生时顺数至卯时安于辰宫;然后把这财帛、兄弟、田宅、男女、奴仆、妻妾、疾厄、迁移、官禄、福德、相貌,都照宫安得停当;又定了大限、小限。

邓蒲风方才逐宫讲说:“你这命宫里边,禄星入了庙,只吃亏了没有三台凤阁、八座龙楼的好星扶佐,有官不大,不过是佐二首领而已。财帛宫库星入垣,又别无凶星打搅。书上说道:‘库曜单行命定丰。’兄弟宫天虚不得地,兄弟寡招。田宅宫贵星入垣,田宅即是父母,主父母成家,立守祖业。男女宫印星不入垣,天异作祟,子孙庶出。奴仆宫寿星得旺地,大得婢仆之力。夫妻宫天空失陷,天毛、天姚会合,主妻妾当权,夫纲失坠。书上说道:‘夫妻宫里落天空,静户清门起女戎;再合天姚并毛宿,打夫搅舍骂公公。’据这书内的言语,这尊夫人倒是着实难讲。疾厄宫红鸾失陷,一生常有泡肿溃烂之灾。迁移宫内紫微旺相,八座龙楼 [八座龙楼——同本作“八座龙池”,据上文校改。] 辅佐,宜于出外。这也是书上有的:‘行走宫中遇紫微,喜事相逢恶事稀;祸患灾星皆退舍,暂时亮翅贴天飞。’

“这十二宫里边,第一是这迁移宫好。你这一身的枷锁,着骨的疔疮,‘吊在灰窝里的豆腐’,缠缚的你动也动不得;你只一出了外,你那枷锁就似遇着那救人难 [救人难——同本作“救八难”。“人”与“八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的观音,立时叫你枷开锁解;那着骨的疔疮就似遇着那华陀神医,手到病除,刮骨去毒;那豆腐上的灰土就似遇着仙风佛气,吹洗的洁白如故。这一宫妙得紧!官禄宫贯星失陷,幸得有三台星在旁,官虽不显,不愁不是朝廷的命官。福德宫文星得乐地,一生安足,只吃了天哭作祟。书上也有四句:‘天哭遇文昌,强徒入绣房。福禄难消受,平空有祸殃。’外人只见你穿的是鲜衣,吃的是美食,住的是华屋,乘的是骏马,倒像你似神仙一般。谁知你这衣食房屋都被那天哭星浓浓的煎了几十瓮的黄柏水泡过,叫你自苦自知的,可惜了这文昌得地!相貌宫福星居旺地,这眉清目秀 [眉清目秀——同本作“眉清日秀”。“目”与“日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是不必说的。从这小限起月令,今年止有此月晦气,尊制一定是新丧了,丁的是内艰 [丁的是内艰——为父母服丧,称为“丁忧”,又称“丁艰”。母亲去世,称为“内艰”;为母亲服丧,叫做“丁内艰”。] 么?”

狄希陈不晓得甚么叫是内艰,睁了眼答应不来。邓蒲风问道:“这持的服是令堂的么?”狄希陈方才省的,答应说:“是。”邓蒲风又算道:“古怪!怎么当了这样大故,又有牢狱之灾?亏不尽有解神在宫,对宫又有龙德相临,遇过了,如今难星出度。”说得狄希陈毛骨悚然,一声也不敢强辨,只说道:“还有个女命,并烦与他算算。”邓蒲风道:“一定是令夫人的了。说来,待我仔细与你合一合。”

狄希陈说道:“也是壬申,二月十六日丑时。”邓蒲风也照常安了宫分,从头解说:“命宫天贵星入垣,这是不消说有娘家的造化。财帛宫印星居旺,千斛金珠。兄弟宫寿星得旺,随肩兄弟多招。田宅宫天空失陷,父母不得欢心。男女宫红鸾失陷,子女艰难。奴仆宫天刃失垣,主仆离心。夫主宫贯星失地,杖星天毛、天姚俱聚在一处,原来天生地设的降老公的尊造。据在下看,这个星宫,贯星是天上的贯索,就是人间的牢狱,算相公的尊造有几日的牢狱之灾。我心里也不信,这等一位青年富贵的人,怎会到得牢狱里边?一定是被令夫人监禁了几日,这是有的么?”

狄希陈红了脸,不肯招认。邓蒲风说道:“相公不要瞒我,杖星儿又不曾入庙,只怕这打两下儿,这是常常有的,脱他不过。毛、姚两个孽星合了一处,平地风波,你就‘闭口深藏舌’,叫你‘祸从天上来’,好不利害哩!疾厄宫文昌居旺,一生无病,健饭有力,好一叚降汉子的精神!迁移宫天异失陷,不利出行,路逢贼盗,或遇恶人。官禄、福德两宫都也平稳。相貌宫天虚入庙,主先美后陋,还有残疾。”

狄希陈道:“据老丈这等说起来,在下的妻妾宫合该惧内,荆人的夫主宫应合欺夫,难道是天意凑合的?也偕得老么?”邓蒲风道:“如胶似漆,拆也是拆不开的。祸害一千年,正好厮守哩。”狄希陈道:“我可以逃得去么?”邓蒲风道:“天生天合的一对,五百年撞着的冤家。饶你走到焰摩天 [“饶你走到焰摩天”二句——语出《水浒传》第八十九回:“饶君走上焰摩天,脚下腾云须赶上。”焰摩天,佛教指欲界六天之三,后因以喻指极远之地。] ,他也脚下腾云须赶上。”

狄希陈道:“这飞星如此,不知俺两个八字合与不合?”邓蒲风掐算了一会,说道:“你二人俱是金命。这五行里面,只喜相生,不喜相克。这虽然都是金命,二命相同,必然相妒。即如一个槽上拴两个叫驴 [叫驴——公驴。] ,都是一般的驴子,便该和好才是,他却要相踢相咬。他那两雄就便较个强弱,或是平和了便罢。你是一雄一雌的相斗,天下自人及物,那有个雌败雄胜的理?所以自然是你吃亏。相公,你听我劝你,你的五星已注定是该惧内的。今看两个的八字,又是个元帅的职分。你安分守命,别要再生妄想了。”

狄希陈道:“老丈原说是禽堂五星 ,烦你再与我两人看看禽是甚么,只怕禽还合的上来也不可知。”邓蒲风又掐指寻文了一会,说道:“了不得,了不得!这你二人的禽星更自利害!你这男命,倒是个‘井木犴’。这井木犴是个野狗,那性儿狠的异常,入山擒虎豹,下海吃蛟龙,所以如今这监牢都叫是‘犴狴’。你是个恶毒的主禽,凭你是甚么别的龙虎狼虫,尽都是怕你的。谁想你这个令正,不当不正,偏生是一个‘心月狐’。这井木犴正在那里咆 第六十一回          狄希陈飞星算命                    邓蒲风设计诓财 作威,只消心月狐放一个屁,那井木犴俯伏在地,骨软肉酥,夹着尾巴淋醋的一般溺尿。唬这们一遭,淹头搭脑,没魂少识的,待四五日还过不来。请问是这等不是?若是这等的,这八字时辰便不差了;若不如此,便是时辰不正,待我另算。”

狄希陈也不答应 [答应——同本作“合应”。“答”与“合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,只是点头自叹而已。邓蒲风道:“何必嗟叹?这是前生造就,腾那不得的。除非只是休了,打了光棍,这便爽利。”狄希陈道:“我几番受不过,也要如此。只是他又甚是标致,他与我好的时候也甚是有情,只是好过便改换了。所以又舍不得休他。”邓蒲风道:“你又舍不得休他,又不能受这苦恼,只有‘回背’ [回背——回避,躲避。同本作“四背”,据下文校改。] 的一法,便好夫妻和睦,再没有变脸的事了。”

狄希陈道:“怎么叫是‘回背’?既有这法,何不做他一做?但不知那里有会这法术的?”邓蒲风道:“在下就会。只是烦难费事,要用许多银钱,住许多日子,方才做得这个法灵,在下所以不敢轻许。”狄希陈道:“这约得多少日子,若干银两,便可做得?”邓蒲风道:“这事烦难多着哩,做不来的。”狄希陈道:“老丈,你试说一说我听,万一我的力量做得来也不可知。”邓蒲风道:“这第一件最要避人,防人漏泄。相公自己忖度得能与不能?第二要一个洁静严密的处所。你有么?第三得六七十金之费还不止。你有么?第四,得令正我见一见,好寻替身演法。你能令我见么?第五要你两人的头发,体里大小衣裳。你能弄得出来么?第六,我见过了令正,要寻这样一个仿佛的女人来做替身。你那里去寻?”

狄希陈想了一歇,说道:“别的我倒也都不为难,只是这个人 [只是这个人——同本作“只女这个人”,据文意酌改。] 的替身,这却那里去寻?谁家的女人肯往这里来依你行法?”邓蒲风道:“这几件事,惟独这女替身的事容易,只消包一个妓者就是了。只是适间说令正生得标致,这便得一个标致替身,务必要聘那名妓了,这包钱便用多了。若是那丑货的人,便能用得多少?倒只有一件至难的事,是得六十日工夫,这却万万不能的。”狄希陈道:“这六十日不过两个月期程,怎么倒不容易?”邓蒲风道:“我一个单身人,又不曾跟得小价,同一个女人静坐了行法,却是谁与我饭吃?拼着饿了六日罢了,六十日怎么饿得过?”狄希陈道:“这饭食不难,要肯做时,在下自然供备了。”

邓蒲风道:“我一个行术的人,逐日要寻银钱养家,一日或撰一两二两,五钱七钱,阴雨风晴、截长补短的算来,每日一两是稳稳有的。若静坐这六十日,我倒有饭吃了,家中妻妾子女、父母兄弟吸这六十日风,不饿杀了?”狄希陈说:“这个我只欲按了日子包你的罢了。”邓蒲风道:“若果能如此,这法便好做了。只是这包我的银子,却要预先三日一送,不可爽约。那妓者的包钱,你自己支与他,这我却不管。”

狄希陈俱一一应允。商议道:“就是你住的这个去处,又是个独院,住持的刘道士我又与他相知。就借他的这房,不知可住得么?”邓蒲风道:“只要把门关闭的严密,也便罢了。”狄希陈道:“既是有了所在,别的挨次了做去便是。妓者这本镇上也有好的,寻也容易。要看荆人的时节,我等他回娘家去,约你去乘便一看。别的合用之物,你细细的开出单来,我好预备。”

狄希陈就邀了邓蒲风回家待饭。吃完了仍回下处,开出要用的物件,写道:

计开新巾一顶,新网巾一顶并金圈,小白布衫一件,大白布衫一件,紫花布道袍一件,绰蓝布单裤一腰,白布裙一腰,夹布袜一双,厢履一双,线带一副,红布棉被一床,青布绵褥、红毡各一床,新枕一个,新铜面盆一个,新手巾一条,新梳栊一副,抿刷全,贝母、人参、黄连各四两,明净朱砂八两。每日三餐酒肉足用。其馀易得之物,随取随应,不可有误。

狄希陈俱一一应承。次日恰好素姐要回家去,狄希陈预先来与邓蒲风说了,约邓蒲风先在总截路口等候。邓蒲风果然从头至尾看了个透彻。邓蒲风肚中喝采,暗说:“怎么如此一个美人,藏蓄恁般的狠恶?”看过回了下处,适值狄希陈也来问信。邓蒲风道:“令正我倒看过了。只是这般一个美女,务必也要寻个像些模样的替身才好。这明水镇上,那有这样人?”狄希陈说:“这邪街上有一个魁姐,生的人才有八九分姿色,我去合他讲一讲,包他两个月,只不可说是用他演法,只合他讲包宿钱罢了。”大家都商议停当,狄希陈照单备完了衣巾等物,用十八两银、两套衣服,包了魁姐两个月。

邓蒲风择看了“天德合”的吉日,结坛行法,七七四十九日圆满法成。豫先送魁姐到坛,与邓蒲风扮演夫妇替身。邓蒲风的包钱,狄希陈十日一送。教狄希陈托了事故不回家中,每七日一到房内,晚入早出,入则就寝,起即外出。若素姐有时性起,只是忍受,切不可硬嘴触犯,便一七和如一七,七七则和睦美好。狄希陈一一听信。

恰好庄间狄员外大兴土木,创起两座三起 [起——层。] 高楼,狄希陈托了管理为名,陪伴父亲在庄居住,依了邓蒲风的指教,七日一回看望。庄上离家十五里路,每次等至日色将落的时候方才起身,到家之时已是一更天气。素姐虽然凶暴,毕竟是个少妇,到了七日不见男子,也未免就有人欲之思。况且素姐每与狄希陈行事之时,也照依似常人一般好的,只是有那“用人靠前,不用人靠后”的僻性,这是与人相殊的去处。又且庄上有的是那鸡蛋,多的是那烧酒,每次回家,狄希陈必定白煮十数个鸡蛋,携带一大瓶浓酾的烧酒。进到房中,看见素姐,一个丘头 大惹,两只眼睛涎瞪将起来,乜乜屑屑的在跟前献那殷勤,把那鸡子一个个自己亲手剥去了外边的硬皮,就如那粉团玉块一般,盛在那碗碟之内,豫先叫小玉兰筛热了烧酒,拿到跟前。素姐被那酒香触鼻,欲火攻心,明知与狄希陈是前世冤仇,到此田地,不得不用他一用。既要用他,便也只得假他个颜色。吃完了酒,解衣宽带,素姐露出七日久渴的情怀,狄希陈使尽七日养蓄的本事,一夜之间,大约三次。这夜间快活也还没有工夫,那有闲空且与狄希陈寻闹?黎明起来,素姐方待放下脸来,狄希陈已是抽头出去。狄希陈不知内中诀窍,只道当真法术灵奇,敬得那邓蒲风即如重生父母,再长爷娘。

再说这个邓蒲风生得人物颇颇清秀,白脸黄须,一双好手,又穿着了狄家的一弄新制的衣巾,打扮的更加清楚。那个魁姐在风尘之中,怎得这样标致帮衬的孤老?每日三钱宿钱,衣服在外,饮食丰腴,有甚不足?又兼邓蒲风走方上的人,有两个上好奇妙的春方 [春方——配制春药的药方。] 。一个膏药方,用:

蛇床子、草麻仁、谷精草、肉苁容、菟丝子、川山甲、大附子、紫稍花、麦门冬、肉桂、厚朴、木鳖、白芍药、白芷、杜仲、当归、玄参、生地、续断、黄芪、杏仁、防风、远志、虎骨、熟地、天门冬、地龙、鹿茸、马兰花,以上二十九味,各五钱;甘草一两;真香油二斤;黄蜡六钱;赤石脂,醋淬,龙骨,煅,倭硫,煅,阳起石,煅,各三钱;明雄黄四钱,水飞,共一处为细末;沉香、木香、母丁香各五钱,共为末;乳香,去油,没药,去油,血竭,各五钱,共为末;蟾酥,乳浸,鸦片,乳浸,各三钱;射香三钱,共为末;飞净黄丹一斤。用惯手老医熬炼得法,地埋 [地埋——同本作“地理”。“埋”与“理”盖因形近而讹,此依连图本,据李本校改。] 七日。每用七钱,摊于大红叚上,命门、肾俞各一贴。如觉痒,用花椒煎汤洗之,不可强忍。每两个月一换。此药增精和血,固肾壮阳,助神力,强筋骨 [筋骨——同本作“斤骨”,据文意酌改。] ,暖腰膝,润肌肤,华颜色,乌须发,扶衰老,治梦遗、滑精、白浊、白淋、手足痿痺、气结不开、嗝食 [嗝食——同本作“隔食”,据文意酌改。] 吞酸、风湿麻木、腰膝疼痛,妇人赤白带下、经脉不调,无不奇效。

还有一个龟头搽的秘宝奇方 [秘宝奇方——同本作“秘实奇方”。“寳”与“實”盖因形近而讹,此依连图本,据李本校改。] :

急性子一钱二分、红仁栀子六分、蟾酥一钱,用人乳浸三日,以上陈老葱白劈破包固,漫灰火煨七次;真正鸦片一钱,制法与蟾酥同;当门射五分。先将前药四味研极细如尘,用醇黄酒半茶盅调匀,以重汤煮成为膏,方加射香于内,丸如黍米大,金箔为衣。先半日,将龟头洗净,用唾津研涂。龟热,以温水洗去入炉。少停,俟药力通彻,然后行事,行止任意,不必用解。一药可耐三日。

魁姐模样算得标致,却是个十分的淫货,明水镇上若大若少的人物,没有管起他一遭快活的。邓蒲风恃了这两件兵器,又兼没一些正经事干,在这空庙里与魁姐日夜干弄,把个魁姐制伏得即如孟获被孔明七擒七纵,倒心贴服。邓蒲风想得七七四十九日渐次将满,又恐狄希陈的父亲知觉,与魁姐商议停妥,顾了两个驴儿,即如李靖携了红拂,一溜烟走了。走到王家营黄河崖上,恰好遇着他的江西乡里邹太常的三只大座船,搭在船里。忘八同了狄周空赶了一路,明知邓蒲风在那船上,问也不敢问一声,干看了一歇回来了。忘八要兴词告状,只问狄希陈要人。张扬开去,传到狄员外耳中。一镇上的人只有向狄员外的,那有向忘八的?讲说着,狄员外赔了他一百二十两银子,打发忘八去了。幸得还瞒过了素姐,不使他知。

狄希陈也还妄想素姐还要似那几日绸缪,也不枉丢了许多银子。谁知素姐淫兴已阑,欲火已灭,仍旧拿出那平日的威风,使出那习成的手叚,竖了两道双舞剑的蛾眉,突了两只张翼德的暴眼,伸出那巨五霸 [巨五霸——传说为王莽时的巨人,“长丈,大十围”,见《汉书·王莽传》。] 的拳头,变成那卢丞相 [卢丞相——即唐代奸臣卢杞。《新唐书·奸臣传》称其“体陋甚,鬼貌蓝色”。] 的面色,依然打骂得狄希陈仍旧受罪。狄希陈又恼又悔。

后来邓蒲风浪游到四川省城,却好狄希陈正署县印,街上适然撞见,差人捉拿。邓蒲风脱命逃走,遗下了些行李。差人交到,当官打开验看,不想这两个秘方用一锦囊包裹。狄希陈起先再三求他不与,一旦得入手中 [得入手中——同本作“得人手巾”。“人”、“中”与“入”、“巾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,甚是庆幸。方内药料俱是川中所有,依方修制,大有奇效。

再说狄婆子临死头一年,分给了狄希陈十封银子,共五百两。狄希陈央邓蒲风行“回背法”,不算打发忘八的一百二十两,自己偷用过了一百五十两之数。狄希陈虽是个富家子弟,但不曾掌管银钱,那有这许多银子使用?却是倾了锡锭,将他母亲所分的银子每封拆开,抵换了出来,封得如旧,素姐也不曾看出。

但事终无不败之理,再听后回衍说。

禽堂五星——同本作“ 第六十一回          狄希陈飞星算命                    邓蒲风设计诓财 堂五星”,据文意酌改。下文“禽”字同此,不再出校记。

第六十一回          狄希陈飞星算命                    邓蒲风设计诓财 (xiāo)——吼闹,叫嚣。

丘头——男性的阴茎。丘,同“ 第六十一回          狄希陈飞星算命                    邓蒲风设计诓财 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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