醒世姻缘传

《醒世姻缘传》以一个人生业果、冤仇相报的两世姻缘故事为线索,对明朝末年清朝初年社会黑暗的两大症状--腐败的官场和浅薄的世风作了鞭辟入里的解剖,是一部非常杰出的中国古代世情小说,其在塑造人物、梳理故事等手法方面都是同类小说的杰出者。
第二十六回 作孽众生填恶贯 轻狂物类凿良心

风气淳淳不自由,中天浑噩至春秋。真诚日渐沦于伪,忠厚时侵变作偷。父子君臣皆是幻,弟兄朋友总如仇。炎凉势利兼凌弱,谄富欺贫愧末流。

天下的风俗也只晓得是一定的厚薄,谁知要因时变坏。那薄恶的去处,这是再没有复转淳庞;且是那极敦厚之乡,也就如那淋醋 [淋醋——做醋时滤出醋汁的工序。] 的一般,一淋薄如一淋。这明水镇的地方,若依了数十年先,或者不敢比得唐虞,断亦不亚西周的风景。不料那些前辈的老成渐渐的死去,那忠厚遗风渐渐的浇漓,那些行薄轻儇的子弟渐渐生将出来,那些刻薄没良心的事体渐渐行将开去。习染成风,惯行成性,那还似旧日的半分明水!

那有势力的人家广布了鹰犬,专一四散开去,钻头觅缝,打听那家有了败子,先把那败子引到家内,与他假做相知,叫他瞒了父兄,指定了产业,扣住了月分,几十分行利的数目借些银子与他。到了临期,本利还不上来,又把那利银作了本钱,利上加利。譬如一百两的本,不消十个月,累算起来就是五百两。当初那一百两的本又没有净银子与你,带 [带——加上。] 准折、带保钱、带成色,带家人抽头,极好有七十两上手。若是这一个败子只有一个势豪算计,也还好叫他专心酬应,却又有许多大户,就如地下有了一个死鸡死鸭,无数的鹞鹰在上面旋绕的一般。这是以强欺弱,硬拿威势去降人的。

又有那一等不是败子,家里或是有所精致书房,或是有甚亭榭花园,或是有好庄院地土,那人又不肯卖,这人又要垂涎他的,只得与他结了儿女婚姻,就中取事。取得来便罢,取不来便纠合了外人发他阴事。家鬼弄那家神,钩他一个罄净!

若是有饭吃的人家,只有一个女儿,没有儿子的,也不与他论甚么辈数,也不与他论甚么高低,必定硬要把儿子与他做了女婿,好图骗他的家私。甚至于丈人也还有子,只是那舅子有些浓包,丈人死了,把丈人的家事抬个丝毫不剩,连那舅子的媳妇都明明白白的夺来做了妾的。得做就做,得为就为,不管甚么是同类,也不晓得甚么叫是至亲。

侥幸进了个学,自己书旨也还不明,句读也还不辨,住起几间书房,贴出一个开学的招子,就要教道学生。不论甚么好歹,来的就收。自己又照管不来,大学生背小学生的书,张学生把李学生的字。也不管那书背得来背不来,仿写得好写得不好,把书上号的 [号的——标了,写了。] 日子,仿上判的朱头,书上的字也不晓得与他正一正,仿上的字也不晓得与他改一改。看了一本讲章,坐在上面,把那些学生,大的小的、通的不通的,都走拢一处,把那讲章上的说话读一遍与他们听,不管人省得不省得,这便叫是讲过书了!

有那做文章的,也并不晓得先与他讲讲这个题目,该断做,该顺做,该先断后顺,该议论带叙事,或两截,或门扇,怎样起,怎样提,大股怎的立意,后比怎样照管,后边怎样收束。只晓得丢个题目与你,凭他乱话,胡乱点几点,抹两抹,驴唇对不着马嘴的批两个字在上面。

有那肯问的学生去问他些甚么,妆起 [妆起——装出。妆,通“装”。同本作“桩起”。“粧”与“桩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一个模样来吆喝道:“你难道在场里也敢去问那宗师么?”这是支调 [支调——支吾,搪塞。] 之言,其实是应不出来。如今的时文纯是用五经、用苏文的,间有用秦汉《左》、《史》等传的。他自己连一部《通鉴》梦也不曾梦着,学生们买部坊刻叫他选择,把些好的尽数选吊,单单把些陈腐浅近的选将出来!

要起束脩来,比那钱粮更紧!有那天分高的学生,自家崛起进了学,定住了数目,一二十两的要谢。应得不甚爽快,私下打了,还要递呈子。若是误投了一个先生,你就要抽头去了,就如拿逃军一般,也定要清勾你转来。除非变了脸,结了仇便罢,再不然,后来不读了书。你若还要读书,后来进了学,你只跟他读一句“赵钱孙李”,他也要诈你个肯心,再没有不成仇敌的。

间或有个把好先生不似这等的,那学生又歪憋起来了!进了学,拜也不拜一拜,甚至撞见,揖也不作一个的。后生们见了八九十岁的老人家,有得好的,不过躲了开去,笑他弯腰屈背,倒四颠三的;还有那样轻薄的东西,走到跟前,扑头撞脸,当把戏撮弄的!但那老人家里边,也不照依往时个个都是那先朝法物,内中也有那等倚老卖老、老而无德的人。

那些后生们戴出那跷蹊古怪的巾帽,不知是甚么式样,甚么名色。十八九岁一个孩子,戴了一顶翠蓝绉纱嵌金线的云长巾,穿了一领鹅黄纱道袍,大红叚猪嘴鞋,有时穿一领高丽纸面红杭 [——同“绸”。同本作“细”。“紬”与“細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里子的道袍,那道袍的身倒只打到 [打到——山东方言,达到,与……齐平的意思。] 膝盖上,那两只大袖倒拖到脚面。口里说得都不知是那里的俚言市语,也不管甚么父兄叔伯,也不管甚么舅舅外公,动不动把一个大指合那中指在人前搣 [搣(miè)——摩擦。指打榧子的动作。] 一搣,口说:“哟!我儿的哥阿!”这句说相习成风。昼夜牛饮,成两三日不回家去;有不吃酒的,不管是甚么长者不长者,或一只手拧了耳躲,或使手捏住鼻子,照嘴带衣裳大碗家灌将下去。有一二老成不狂肆的,叫是怪物,扭腔支架子,弃吊了不来理的,这就唤是便宜;不然,统了人还来征伐。

前辈的乡绅长者,背地里开口就呼他的名字。绝不晓得甚么是亲是眷,甚么是朋友,一味只晓得叫是钱而已矣!你只有了钱,不论平日根基不根基,认得不认得,相厚得不知怎样。你要清早跌落了,那平日极至的至亲,极相厚的朋友,就是平日极受过你恩惠的,到了饭后,就不与你往来;到了日中,就不与你说话;到了日落的时候,你就与他劈头撞见,他把脸扭一扭,连揖也不与你作一个。若骑着匹马或骑了头骡子,把那个屄脸腆的高高的,又不带个眼罩,撞着你竟走。若讲甚么故人,若说甚么旧友,要拿出一个钱半升米来助他一助,梦也不消做的。你不周济他也罢了,还要许多指戳,许多笑话,生出许多的诬谤。这样的衣服,这样的房子,也不管该穿不该穿,该住不该住,若有几个村钱,那庶民百姓穿了厂衣,戴了五六十两的帽套,把尚书侍郎的府第都买了住起,宠得那四条街上的娼妇都戴了金线梁冠,骑了大马,街中心撞了人竟走!

一日间,四五个乐工身上穿了绝齐整的色衣,跟了从人往东走去。过了一歇,只见前边鼓乐喧天,抬了几个彩楼,里面许多轴帐、果酒、手盒。那四五个乐工都换了斩新双丝的屯绢圆领,蓝绢衬摆,头上戴了没翼翅的外郎头巾,脚上穿了官长举人一样的皂靴,腰里系了举贡生员一样的儒绦,巾上簪了黄烁烁的银花,肩上披了血红的花叚。后边跟了许多举人相公,叫是迎贺色长。迎到院里边演乐,厅上摆酒作贺。把些七八十岁的老人家怪异得呼天叫地,都说不惟眼里不曾看见,就是两只耳躲里也从来不曾听见有这等奇事!

一个秀才叫是麻从吾,不要说那六府里边数他第一个没有行止,只怕古今以来的歪货也只好是他第一个了!且姑举他一两件事。人说“吃了僧道一粒米,千载万代还不起”,这道士的饭是好吃他的?况是个廪膳,又说不得穷起,他却指了读书为名,走到一个张仙庙去,昼夜住将起来。先时也还跟道士吃饭。道士吃粥,他也就便随了吃粥;道士吃饼,他也随了吃饼。后来渐渐的越发作梗起来,嫌粥吃了不耐饥,定要道士再捍上几个饼;嫌光吃饼躁的慌,别那道士再添几碗饭。后来不特吃饭,且要吃酒;不特吃饼,且要吃肉!道士应承得略略懒怠,就要 [就要——同本作“是要”。此依连图本,据李本校改。] 拳庄脚踢一顿!

道士师徒两个,往时出去与人家念一日经,分的那供献馍馍、点心,灯斗里的粮食,师徒两个的衬钱,藏在袖里的茶饼,辛苦一日,三四日还快活不了。自从有了这麻从吾,“大风里吊了下巴——嘴也赶不上”的。起初师徒齐去撰钱还好,都去了几遭,那房里有斗把米豆,麻从吾拿了回家去与自己的老婆儿子吃了;几件衣掌,拿去当了他的;单单剩下一床棉被,又夺了盖在自己身上。致得那道士的师徒不敢一齐走出,定要留下一个看家。少了一人撰钱,反多了一人吃饭,怎生支拽得来?也受他作害了一年零三个月,那道士师徒只得“三十六计” [三十六计——歇后语,隐“走为上”三字。] !

麻从吾等了一日,至二更天气,不见两道士回来,好生痛恨。等到次日巳牌时分,等他回来做饭,那里有个踪影?算计弄开他的房门,凭他甚么东西,且拿来换食吃在肚里。走到跟前,把那锁 [锁——同本作“销”。“鎖”与“銷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下文酌改。] 托了一托,豁喇一声吊在地上,原来是一把没有黄 [黄——通“簧”。] 的锁皮。开进房去一看,连炕上的一领芦席都不知从几时揭得去了。口里骂道:“这两个狠牛鼻子!亏他下得这们狠,抛撇我去了!我这一日多不曾吃饭,走回家去才吃,叫老婆孩子也笑话。没奈何的,且把那个铁磬拿去换些饭吃。”走进大殿上去,往四下一看,莫说铁磬,连那面大皮鼓也都没了!

麻从吾发恨,咬得牙关剌剌价响,发咒要处置他师徒两个。过了两日,写了一张呈子,呈为拐盗事。称说:

在张仙庙读书,因托道人杨玄择并贼徒凌冲霄看守书房,供伊饭食一年有馀。今月十八日,因生会课他出,玄择率徒将生铺陈衣服、古董玩器、名画手卷、书籍琴剑盗拐无踪。伏乞尊师差人严缉追偿,上呈。

赴绣江县递准,差了两个应捕四下捉拿。倒是那两个差人有些见识,说:“这个麻相公是有名没德行的个人,啃和尚吃道士的,他有甚么铺陈衣服叫道士偷去?这样瞎头子的营生,那里去与他缉捕?”丢在一边。

麻从吾见两个差人不去拿那道士,一日跟了投文,又上去禀那县官道:“生员所失的东西,不下千金,都是可舍得过的。若不急急追捕,只恐怕把许多藏书名画失落无存,不为小可。两个差人受了那两个道士的重贿,不肯拿他见官。”县官拔了一枝签,即拘原差回话。拿了两个差人来到,禀说:“他说失了许多东西,叫他开个失单,他又抵死的不肯开。没些衅隙,那里去与他缉访?”县官说:“你就当面开出单来,好叫他四处躧访。”麻从吾拿了一枝笔,铺了一张纸,想了半日,写道:

蓝布褥子一件,蓝布棉被一床,席枕头二个,蓝布道袍二件,白布裙二腰,青布夹袄二件,青布夹裤一腰,蓝布单裤一腰,毡袜二双,新旧鞋数双,唐巾二顶,锡香案五件,锡茶壶一把,锡酒壶二把,锡灯台一个,铁锅一口,铁鏊、铁勺各一把,磁器一百馀件,神像大小二十馀轴,《灶经》一部,《三官经》一部,剑一口,铁磬一个,大鼓一面,笙一攒,云锣一架。

县官把单前后看了一遍,咄的喝了一声:“怎么你失去的都是道士的物件!可恶,赶出去!原差拿原票来销了!”他又禀道:“这有个原故,容生员再禀:这张仙庙,生员因在里面读书,托那两个道人在那里替我管书房,所以替他制办 [制办——置买。] 了这许多的衣物。他如今都拐得去了,怎是失得道士的东西?”县官道:“看来这是你在庙里作践,累得两个道士住不得,逃了。”取票上来,批了“原告自拘”四个字。“你自己去拿那两个道士来审。拿不来,行学三日一比;审虚了,候岁考时开送‘行劣’!”

这是他的一端。他凡百干出来的事,都与这大同小异,不甚相远。后来歇了两年,钻干了教官 [钻干了教官——钻营着求得学官情面的意思。] ,岁考发落,头一个举了德行。诧异得那合学生员,街上的百姓,通国的乡绅面面相觑,当做件异闻传说!

这个妖物不曾殄灭得他去,又添出一个更希奇更作恶的。一个秀才叫是严列星,行状多端,说不尽这许多,也只姑举他一事。拿出那哄、赖、骗、诈四件本事,弄得人家几亩地种,他却自己一些不动工本,耕锄耩割,子种牛粮,都是拣那几家 [几家——同本作“几件”,据文意酌改。] 软弱的邻舍与他做佃户。他却像种公田的一般,那些人家必定要等公事毕了,然后敢治私事。若是该雨不雨,该晴不晴,或是甚么蝗虫生发,他走去那庄头上一座土地庙里,指了土地的脸,无般不识的骂到。再不就拿了一张弓,挟了几枝箭,常常把那土地射一顿,射得那土地的身上七孔八穿的箭眼!

看官试想:一个神圣,原是塑在那里儆惕那些顽梗的凶民,说是你就逃了官法,断乎逃不过那神灵。他如今连一个神灵都不歇的骂,时常的使箭射他,还有得甚么忌惮?一座关圣帝君,他虽不照 [照——比照。] 那土地去作践,也便有十分的侮慢。

再其次,就是人家的管家娘子、管家、觅汉、短工这四样人。那管家娘子在那大人家,拣那头一分好菜好肉吃在自己肚里,拣第二分留与自己的孩子老公,背了家主,烙火烧,捍油饼,蒸汤面,包扁食,大家吃那梯己 [梯己——私下。这里指私自落下的东西。] ,这不过叫是为嘴。虽是那主人家黑汗白流挣了来,自己掂斤播两的不舍得用,你却这样潵泼,也叫是罪过。这还不甚,第一伤天害理,除大家吃了,还要成群合伙瞒了主人,成斗成石的偷将出去卖铜钱,换酒食!你自己吃了不算,偷了不算,若在厨灶上把那东西爱惜一爱惜,这不也还免得些罪孽?却又大大的铺滕 [铺滕——即“铺腾”,浪费。] 。本等下三升米就够了,却下上四五升;恐怕便宜了主人家,多多的下上米,少少的使上水,做得那粥就如干饭一般!做水饭分明是把米煮得略烂些儿好吃,又怕替主人省了,把那米刚在滚水里面绰一绰就撩将出来,口里嚼得那白水往两个口角里流。捍饼的时节,惟怕替主人省下了面,在那盛面的簸箕里头使手按了又按,哄那主人家的眼目。剩下的饭食,下次热来吃了,这又叫是积福;再不然,把与那穷人担了出去,吃在 [在——同本作“任”。“在”与“任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人的肚里,也还是好;他却不肯,大盆的饭都倒在泔水瓮里!还有恐怕喂了猪,便宜了主人,都倒在阳沟 [阳沟——山东方言,院墙墙基部位留下的孔洞,为庭院中排水的通道。] 里流了出去!

这样堕业的婆娘,那天地看了已是甚怒;若是外面的汉子教道那老婆,或是老婆不听教诲,自己有些良心,这罪愆不也消除一半?却又天生天化的一对,还恐怕老婆作的业不甚,还要骂说:“扯淡的私窠子!倒包老婆!吃了你的不成?要你与他减省!你今日离了他的门,还想明日吃得着他的哩!”外面多多的盛出饭去,吃不了的,大盆倾在草里喂马。或是伺候主人吃饭,或是待客,那桌上有吊下的甚么东西,碗里有残剩的甚么汤饭,从不晓得拾在口里吃了,恐怕污了他的尊嘴,拿布往地下一绰。主人便叫他使手 [使手——同本作“便手”。“使”与“便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接了出去,也是拿到外边一撩。

再是那些觅汉,雇与人家做活,把那饭食嫌生道冷,千方百计的作梗。该与他的工粮,定住了要那麦子菉豆,其次才是谷黍,再其次冤冤屈屈 [冤冤屈屈——形容像吃了亏一样不情愿、不愿意接受的样子。] 的要石把黄豆。若要搭些 第二十六回          作孽众生填恶贯                    轻狂物类凿良心 秫黑豆在内,他说:“这样喂畜生的东西,怎么把与人吃?”不是故意打死你的牛,就是使坏你的骡马,伤损你的农器,还要纠合了佃户合你着己的家人,几石家抵盗你的粮食!

又说那些替人做短工的人,若说这数伏天气,赤日当空的时候,那有钱的富家,便多与他个把钱也不为过。只是可恨他齐了行,千方百计的勒掯。到了地里,锄不成锄,割不成割。送饭来的迟些,大家便歇了手坐在地上。饶你不做活也罢了,还要言三语四的声颡。水饭要吃那精硬的生米,两个碗扣住,逼得一点汤也没有才吃。那饭桶里面,必定要剩下许多方叫是够。若是没得剩下,本等吃得够了,他说才得半饱,定要鳖你重新另做饭添,他却又恨命的也吃不去了。打发他的工钱,故意挑死挑活的个不了,好乘机使低钱换你的好钱,又要重支冒领。

再是那样手艺的匠人,有些甚么要紧生活叫他来做做,自在得他也不知怎样。“这两日怕见作活,你家又把我不当个客待”;或是“你家又不与我三顿酒吃”。投一张犁 [投一张犁——耕犁上的犁评和犁建有调节耕地浅深的作用,在耕地之前调整犁评、犁建,叫做“投犁”。投,同本作“没”,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,用不得一歇工夫,成千文要钱。你若与他讲讲价钱,他就使个性子去了,任你怎样再去央他,他不勒掯你个够,还多要了钱仍要留一个后手 [留一个后手——这里指故意留置隐患,以待出现问题时仍须请他予以排除。] ,叫你知道他的手叚!

这是木匠如此。凡百样匠人没有一个不是 [不是——同本作“了是”。“不”与“了”盖因形近而讹,据文意酌改。] 如此!银匠打些生活,明白落你两钱还好,他却搀些铜在里面,叫你都成了没用东西。裁缝做件衣服,如今的尺头已是窄短的了,他又落你二尺,替你做了“神仙摆”,真是掣衿露肘。头一水 [头一水——第一次浆洗。] 穿将出去,已是绑在身上的一般;若说还复出洗,这是不消指望的了。

凡百卖的东西,都替你搀上假。极瘦的鸡,拿来杀了,用吹筒 [吹筒——同本作“吹的”,据文意酌改。] 吹得胀胀的,用猪脂使槐花染黄了,挂在那鸡的屁眼外边,妆汤鸡哄人。一个山上出那一样雪白的泥土,吃在口里绝不沙涩,把来搀在面里,哄人买了去捍饼吃在肚内,往下坠得手都解不出来!又搀面躧了酒曲,哄人买去做在酒内,把人家的好米都做成酸臭白色的浓泔。

那乡宦举人的家人,倚藉了主人的声势在外边作恶害人,已是极可恶的。连那有几个村钱的人家使个小厮,他也妆模作样。坐在门口,看见亲朋走过,立也不晓得立一立起;骑了头口,撞见主人的亲朋,下也不知下一下。日渐月渍,起初只是欺慢外人,后来连自己的主人也都忘怀了,使出那骄蹇凌悍的态度,看得自己身分天也似高的,主人都值不得使他一般!

当初古风的时节,一个宫保尚书的管家,连一领布道袍都不许穿;如今玄叚纱罗,镶鞋云履,穿成一片,把这等一个忠厚朴茂之乡,变幻得成了这样一个所在!且是大家没贵没贱,没富没贫,没老没少,没男没女,每人都做一根小小的矮板凳,四寸见方的小夹褥子,当中留了一孔,都做这个营生!此事只好看官自悟罢了,怎好说得出口,捉了笔写在纸上?还有那大 [大——同本作“太”,据文意酌改。] 纲节目的所在,都不照管,都是叫人不忍说的,怎不叫那天地不怒,神鬼包容?只恐不止变坏民风,还要激成天变!

且听下回,再看结局。

元芳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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绿野仙踪

《绿野仙踪》是清李百川耗9年心血写成,以写神仙异迹为线索,描写了明嘉靖年间冷于冰由于看破红尘而去访道成仙、除妖降魔的荒诞故事。书中内容曲折地反映..